《商颂》与殷商文物
北京晚报

2025-09-04 14:31 语音播报


  ▌张德斌
  北京大运河博物馆新推出的“看·见殷商”大展,一直以来,持续受到市民关注,人们得以近距离观赏殷商时期诸多重量级文物。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《诗经》里,有专门写殷商时代的诗篇,其中一些篇章内容还与本次大展的部分展品有一定关系。
  通过《诗经》里的文字,再结合展出的文物,人们对殷商的历史,会有更多元的理解。

  兽面纹青铜鼓 商晚期湖北省博物馆藏

  鸮卣 商代 山西博物院藏

  妇好鸮尊

  徙斝 商晚期 河南博物院藏
  铜鼓与《商颂》互相验证
  《诗经》里有关商代历史文化的诗篇集中在《商颂》,共五篇。前三篇《那》《烈祖》《玄鸟》为祭祀乐歌,后二篇《长发》《殷武》讲的则是殷商对外战争。虽然关于《商颂》的具体创作年代,学界一直有争议,但其内容反映了商代历史文化,这一点是没有疑义的。
  “看·见殷商”大展有一件来自湖北省博物馆的兽面纹青铜鼓(又称“商代饕餮纹青铜鼓”),时代约为商代晚期,距今三千多年。此铜鼓于1977年6月在湖北省崇阳县白霓公社新堰四队汪家嘴出土。崇阳县地处长江右岸,为鄂南低山丘陵区。汪家嘴位于崇阳县城东约15公里,为丘陵式盆地中的一个土岗。土岗北面临一条小河——大市河,河道弯曲,水流湍急。河岸被河水冲刷,时有坍塌。铜鼓就是在河岸坍塌后暴露出来的。铜鼓在地层中基本上是正位放置,顶部距地表1.5米,底部距河水面0.35米。
  出土时,铜鼓整体保存完好。因为缺乏地层和伴生器物群体组合,仅能从器物外表形制来推断铜鼓的时代。此件铜鼓造型凝重,纹饰简朴。湖北省博物馆文物考古专家鉴定认为,此鼓可能是商代晚期遗存下来的战鼓,应与文献所载武丁征伐荆楚有关。
  《诗经·商颂·殷武》讲的就是武丁征伐荆楚之事。诗中写道:“挞彼殷武,奋伐荆楚。深入其阻,裒(póu)荆之旅。有截其所,汤孙之绪。”大意是说:殷王武丁奋力讨伐荆楚,深入险阻,俘虏敌人士兵,最终统一荆楚之地。
  宋代朱熹《诗集传》认为:“盖自盘庚而殷道衰,楚人叛之,高宗挞然用武以伐其国,入其险阻,以致其众,尽平其地,使截然齐一,皆高宗之功也。”意思是,武丁(他是第一位使用高宗作为庙号的君主)统一荆楚之地,有极大的功劳。
  据相关考古人员介绍,上述兽面纹青铜鼓出土地点并未发现墓葬或窖藏遗迹,也未发现与之相关的文化层或遗物。湖北省博物馆曾三次派员调查,在大市河河滩上采集到数量不多、冲磨较甚的陶片。考古人员在那一带做过大面积钻探,亦未发现与铜鼓有关的遗迹或遗物。推测可能与战事有关,或是在战斗过程中被遗弃而自然埋藏。
  铜鼓整体由鼓冠、鼓身、鼓座组成,通高75.5厘米,重42.5公斤。鼓冠似两脊高翘的屋宇,顶呈两面坡形。两侧近鼓身处有一对穿圆孔,考古人员认为应是用于悬挂敲击。鼓身如横置的木框皮鼓。上面宽39厘米,下面略窄,使两鼓面略向下倾斜(这也便于悬挂时敲击)。
  中国出土的商代铜鼓,现存仅2件。除了湖北崇阳这件,另一件已流传至日本,有资料说出自安阳殷墟。在日本的这件铜鼓,形制与崇阳铜鼓大体近似,推测亦为商代器物,因其纹饰更为繁复,故可能较崇阳铜鼓略晚。
  在商代已有鼓,从文字和实物都可获得证明。在甲骨文中,“鼓”字就是一人手持棒击鼓的形象。在安阳侯家庄大墓中还曾发掘出木框皮鼓。实物已朽,仅存痕迹,复原后木框长68厘米,面上绘有绘饰,两端蒙有蟒皮(一说鼍皮,即鳄鱼皮)。
  1998年在湖北黄陂盘龙城杨家湾的一口商代水井里出土一件鼓形陶壶,型制也类似崇阳铜鼓,可见鼓在商代是相当普遍的器物。《周礼·地官·鼓人》载:“鼓人掌六鼓四金之音声,以节声乐,以和军旅,以正田役。”可见在商周时期,鼓的用途已相当广泛。
  《诗经·商颂·那》也写到了鼓:“猗与那与,置我鞉(táo)鼓。奏鼓简简,衎(kàn)我烈祖。”《郑笺》:“置,读曰植。植鞉鼓者为楹贯而树之。”意思是说鞉鼓是一种立鼓,用木柱(楹)贯穿鼓身以固定。《那》是殷商后代祭祀先祖的颂歌,鞉鼓作为最有代表性的敬神乐器之一,能渲染出场面的热烈和庄严。
  《诗经·商颂·殷武》中还写道:“维汝荆楚,居国南乡。昔有成汤,自彼氐羌,莫敢不来享,莫敢不来王。”由此可见,早在3500年前,荆楚(今天的湖北地区)已经成为商王朝南方领土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  1954年,武汉市黄陂地区发现大规模早商城址——盘龙城。经过考古发掘,这里有上古城垣、大型宫殿基址、高级贵族墓葬、手工作坊等大批重要考古遗迹,还出土了大量青铜器、玉器等珍贵遗物,其文化面貌与中原地区的商王朝大体相同。盘龙城的发现,也使《诗经》中“维汝荆楚,居国南乡”得到印证。越来越多的考古成果表明,盘龙城既是商王朝设于南方的军事重镇,也是其获取南方矿产资源的重要基地,甚至一度成为江汉地区的区域政治中心。
  玄鸟是鸮吗
  由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一对青铜鸮尊,是商代晚期铜器,自1976年出土后就天各一方,其中一件现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,另一件收藏于河南博物院。“看·见殷商”展览是它们分别近50年后第一次团聚,两者遥相对望的场景,成为展览中最为亮丽的风景。虽然两者相聚没多久便再次分开,但它们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  如今回看,妇好鸮尊为解决商人祖先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。
  “玄鸟生商”是对商人族源的一种表达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:“殷契,母曰简狄,有娀氏之女……三人行浴,见玄鸟堕其卵,简狄取吞之,因孕生契。”传说中,商的祖先契是其母(有娀氏之女),吞下玄鸟之卵后生下的。
  《诗经·商颂·玄鸟》也对殷商的历史沿革作了简单勾勒:“天命玄鸟,降而生商,宅殷土芒芒。古帝命武汤,正域彼四方。方命厥后,奄有九有。商之先后,受命不殆,在武丁孙子。武丁孙子,武王靡不胜……”
  大概意思是:契是玄鸟的后代,他带领人民建立了殷商国家,其后武王汤征服别国而拥有天下四方。到了汤的孙子武丁在位时,国势大盛,疆域达到千里之外,四海的诸侯都来朝见。
  “玄鸟”到底是什么鸟,学界观点不一。战国晚期文献《吕氏春秋》认为玄鸟是指燕子。汉代王逸注《楚辞》,在《天问》“玄鸟致贻”条下也说:“玄鸟,燕也。”唐代李善注张衡《思玄赋》中的“子有故于玄鸟兮”句时称:“玄鸟,谓鹤也。”唐以后,对玄鸟的讨论一直持续,至近世,观点更为纷杂。闻一多认为:“凤是原始殷人的图腾。”郭沫若也说:“玄鸟就是凤凰。”
  妇好鸮尊的出土为这个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——玄鸟是不是鸮呢?
  除了妇好鸮尊,以鸮为形象的商代青铜器在国内多个地区均有出土。比如1956年出土于山西吕梁石楼县的鸮卣(yǒu),高19.7厘米,宽12厘米,是商代晚期青铜器的精品之作。1976年2月在湖北应城出土了一件商代青铜鸮卣,呈椭圆形,带盖有提梁,器形为二鸱鸮合体背立式,方向相反。整个器物铸造精美,体态庄重,立体感强。
  据有关学者统计,国内出土的商代青铜鸮卣已不下10件。此外,1968年河南温县出土的商晚期徙(xǐ)斝(jiǎ),在其纹饰中也包含了鸮的形象。殷商时期还有玉、石鸮形器。在安阳殷墟就出土了6件玉鸮,4件为圆雕,2件为浮雕。
  鸮鸟形象在不同时代、不同场合有着截然不同的寓意。马承源《中国青铜器研究》认为:“商代青铜器鸱鸮的图像,应看作是表示勇武的战神而赋予辟兵灾的魅力。”
  殷墟甲骨卜辞记载:武丁征伐的邦国有81个,除主要用兵于西北的“鬼方”,南面的荆楚、巴族外,还对东方等地发动过大规模的战争。作为武丁的妻子,妇好不仅主持各种王室典礼,而且经常受命于王,统帅军队征伐四方。在战争中,她多次大获全胜,受到武丁的嘉奖。妇好鸮尊的造型洋溢着勇武精神,与妇好的形象吻合。
  周代,鸮的形象发生了变化。《诗经·豳风·鸱鸮》:“鸱鸮鸱鸮,既取我子,无毁我室。”在这里,鸱鸮被比喻成坏人。而在《诗经·鲁颂·泮水》中其形象又不一样:“翩彼飞鸮,集于泮林。食我桑黮,怀我好音。憬彼淮夷,来献其琛。元龟象齿,大赂南金。”这里记载了鲁国军队战胜淮夷之后庆祝胜利的场面:一群鸮齐落于枝头,并发出叫声。淮夷被鲁国打败,送来了象牙、美玉等贡品。鲁人认为鸮的起飞和叫声是吉兆。
  随着考古学的发展以及考古资料的增多,商代的鸮形器和鸮形纹饰越来越丰富。“玄鸟为燕”和“玄鸟为凤”这两种学说在学术界受到很大冲击——如果玄鸟是燕子或者是凤凰,那么在殷商时期的青铜器或者玉器中势必会有所反映,而事实是,殷商时期墓葬出土的燕子和凤凰器形以及器物纹饰比较少见。于是,一些学者开始把参考文献和考古发掘相结合,提出了玄鸟为鸱鸮一说。至于这种观点正确与否,目前尚难下定论,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。

打开APP阅读全文